【南方日报】中国人民大学孟捷教授讲述危机后的政治经济学,离职率高的企业难持续发展
发文时间:2009-12-29
■核心提示

  一场经济危机席卷全球,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无一幸免。银行倒闭,失业率骤升,股指跌到谷底,悲观绝望情绪蔓延在很多人的心头。经济学家纷纷反思自由主义经济带来的种种问题,马克思的经典巨作《资本论》再度掀起阅读热潮。波及全球的危机是横亘在人类面前的一道难题,历史的火车该选择哪条轨道轰隆向前呢?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孟捷为我们讲述经济危机之后如何从一个新的视觉来看政治经济学,梳理全球化时代资本主义的矛盾,理解市场经济与绩效创新在制度上的联系。

  ○观点精华

  新自由主义是经济危机元凶?

  这次危机对政治经济学提出了挑战,这表现在很多方面。比较好玩的一个故事,是说英国女王在危机以后到伦敦经济学院访问,问这么大的危机,为什么没有人预见到呢?后来经济学院的两位教授就作为代表给女王起草了一封信,信里承认政治经济学有缺点、有问题。一些教授在信里还讲,这个问题还出在英国的经济学教育上,这个教育的特点就是过多地追求数学的形式主义,忘记了理论和现实的关系。我最近又听说了一个笑话,说有一个人坐一个热气球,飘着飘着就失去了方向,就让这个热气球下沉到地面,然后问路边一个人他在什么位置,这个人回答说,你在一个热气球的下方。坐热气球的人就说,你肯定是一个经济学家,为什么呢?因为你描述很精确,但是一点用都没有。

  一些政治家在危机以后对这个问题的体验也很深刻,澳大利亚总理陆克文公开抨击自由主义是造成此次危机的元凶,提出“要将国家的重要性以及社会民主主义政治经济学说发展为一个面向未来的、全面的理论框架”命题。因为新自由主义通常强调“四个化”:私有化、自由化或“非调控化”、全球化、市场化。这次危机也让我们重新反思国家和经济、市场的关系,陆克文提出了“社会民主主义的政治经济学说”,这跟新自由主义是完全相对的。当然,认为新自由主义是造成这次危机的元凶,这个观点实际上是有争议的。我们觉得,新自由主义并没有主导中国30年的经济改革,但是中国在改革的某些领域受到新自由主义的严重影响,我们可以很容易举出一些例子,比如说医疗改革或者住房。

  中国消费了全球四成奢侈品

  如何系统地阐明市场经济与创新在制度上的联系,涉及到我们对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在绩效上的比较,以及怎么进行比较。

  基本上有两个比较的角度:一个是从信息的角度,一个是从激励的角度。什么叫信息的角度呢?就是说计划机关搞经济计划,能不能得到所需要的信息,没有这些信息就没有办法做一个科学的计划。这个观点最早是海耶克讲的,他通常被看作是新自由主义的代表人物,也是反对计划经济的一个最坚决的斗士。第二个角度是激励的角度,就是假设计划机关能够有信息制定出这个计划,那么你有没有足够的动力和能力去执行这个计划。

  在美国,CEO和普通员工的收入差距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几十倍上升到现在的几百倍甚至到几千倍,这个变化是在新自由主义时代以后发生的。对CEO的过度激励成为了政治问题,导致现在美国整个金融部门把政府挟持了,一有风险全部是纳税人的风险。在上世纪90年代以前,日本企业的会长和普通员工的差距只有十几倍,那是跟美国完全不一样的资本主义模式。中国的保险公司老总年薪650万,两个老总还为自己辩护说我就值这么多。如果在资本主义国家都不允许的事情在中国堂而皇之地出现,这会是什么现象?

  在创新绩效上,资本主义一个最大的优点是创造了一种制度,形成了竞争,由于竞争使得这个社会的剩余资本必须用来投资,否则,你的上层社会、精英地位就不能保持。熊彼特有一个著名的比喻说,资本主义的上流社会是一个旅馆,住在里面的人是进进出出的,不一定一辈子都在这里,说不定哪天你就要到大街上睡去了。这个比喻的重点,就是说用它的剩余资本是用来投资和竞争的,这是发达国家主要的做法。

  中国有一个很危险的现象,我来广州之前刚刚看到凤凰卫视报道一个消息,说今年中国消费了全球奢侈品的40%。如果中国继续在这条道路上走,中国就很难成为一个发达国家;你的剩余资本是用于投资还是用于奢侈品消费,这就决定了你是走向菲律宾的道路,还是走向发达国家的道路。

  离职率高企业难以持续发展

  有人把日本的资本主义叫集体资本主义。我问一个日本的教授,你们的终身雇佣制是不是真的?他说是真的。日本佳能公司以前的老总说:“我们绝不让工人下岗,要维持佳能的终生雇佣制,因为佳能每年有上万项专利,如果没有终身雇佣制的话,就没有办法保密。”让员工在企业终身就业,可以有效促进这个企业的集体学习。一个离职率很高,每年30%的人是新人的企业,是没有办法可持续发展的。

  市场经济并非不变的结晶体

  市场经济不是一个不变的结晶体。我们中国人搞了30年市场经济,但是对什么是市场经济了解得不多。一些美国的马克思主义学者将之分成4个层面:资本和劳动的关系,资本和资本的关系,劳动和劳动的关系,政府和经济的关系,在这4个层面,市场经济经常分阶段地经历了重大的变革。

○现场互动

公共品不应完全商品化

  听众:国家对医疗的改革,现在从市场化逐步回归到市场和计划平衡当中,那么,住房改革接下来会有一个什么样的走势,怎么样取得市场跟计划的平衡?

  孟捷:美国学者布莱妮关于虚构商品理论和纯粹的市场是乌托邦的理论,就是说有些商品不应该成为完全的商品。我们从发达国家来看,凡是市场经济搞得比较好的,在这个问题上都吃过一些苦头,最后都寻求到了解决之道。土地也好,劳动力也好,医疗也好,教育也好,这些公共品的供给确实不应该完全商品化。所以,我觉得政府迟早得解决土地的问题,当然最好不要像日本一样,等到泡沫出现以后再解决这个问题。在泡沫破灭以后,日本自民党有一个深刻的反省,认为他们犯了一个错误,就是把土地当成了商品。

  听众:在您所研究的政治经济学这个范畴里面,您觉得今后有没有一种全新的主义可以引导我们下一步的走势呢?

  孟捷:这个问题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也是理论上相当困惑的一个地方。在冷战结束以后,有一种历史终结论,就是说我们已经到站了,历史结束了。当然,这个观点肯定是荒唐的,历史不可能终结。现在资本主义有一个困惑,就是全面替代资本主义的那个制度是什么?我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