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不对称并非无解。在流动性强的社会中，规模经济下可以依赖技术进步；流动性弱的社会，缺乏规模经济，可通过社会网络来解决问题。要紧的是我们得去理解和寻找这些有效的机制。

市场上商品形形色色多种多样，没有人能完全了解，最多也就知道个大概。喜欢逛街的人，也仅熟悉周边的市场而已。即便在小县城，想要熟悉每个角落，也相当困难。当然，在小县城，到处看看是很容易做到的。问题在于，我们所看到的东西是否形成了我们所认知的东西？两者之间并不等价。一个小小的蔬菜摊，摆着十几种蔬菜，看起来很简单，但我们最多也就看见蔬菜的种类、外观和数量，并看不出蔬菜所隐含的某些属性，比如农药残留，这只能通过科学检测。这就是信息不对称下的交易。农户知道蔬菜是否用药，用了多少，而消费者对此一无所知。

解决信息不对称的方法有很多。一种是市场监督，通过某个机构随机抽检，来获取蔬菜的相关信息。但这涉及监督者的激励问题。如同在环保领域一样，虽然监管力度不小，但排污力度似乎也不小。还有一种是通过实地考察，这难度也不小，消费者通常没有时间和精力时不时地跑去田间地头。所以，解决信息不对称的激励就会催生新的商业模式。现在流行的消费者署名租用、农户代管、网络监控三位一体的模式，就是如此。农户把原先自己的地分成若干份，租给消费者；蔬菜种植和管理过程则还是由农户完成，农户建立监控系统，让消费者可通过网络实时监控自家菜地的情况。这是通过技术手段来实现信息对称的成功案例。只是，这种商业模式对技术的要求较高，大城市或许能实现，规模经济的农村可以做到，而很难实现规模经济的农村则无法做到，或者即便能做到，成本太高，也不划算。比如山区，就不太好办。

规模经济是个神奇的因素。一旦有了规模经济，农户投入网络安装基础就非常划算，分摊在单个产品上的成本非常低，农户就有了激励去技术创新。比如，现在一些果农让消费者可通过视频实时观察果园的情况，从而放心购买农户家的水果。安装基础设施，需要一大笔投入，对于具有规模经济的果园来说，平均成本是递减的，种植规模越大，平均成本就越低。这是技术进步的动力。而在山区，因无法实现规模经济，自然就没动力去尝试信息对称方面的技术创新。如何取信于消费者，对农户来说也是一大难题。农户看起来面临流动的消费者，投机取巧可获取短期收益，反正消费者也认不出来。但在一个小县城，人口数量有限，时间稍微长点，大家都看着脸熟，想投机取巧都难了。

对于空间小的市场来说，时间是至关重要的因素。随着时间的推移，消费者和农户逐渐熟悉起来，农户慢慢了解消费者的偏好，而消费者也慢慢了解农户的行为。这类似一个重复博弈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一些农户为了取信于消费者，会释放出某些品质信号，比如宣称自家的蔬菜是纯有机种植的，从而能与消费者建立起长期的合作关系。而假如有部分消费者确信农户所释放的信号为真，就会进入这种关系。这个时候，市场价格就会因此分层，拥有长期合作关系的消费者愿意支付一定的溢价给农户，农户也愿意提供更高品质的产品。原先在缺乏有效信号机制的情况下，消费者无法甄别产品的品质，致使市场一直在混同均衡下运行，此时市场的蔬菜价格就无法分层，好产品和差产品类似价格，种植高品质蔬菜的农户激励就会弱化，从而劣币驱逐良币，这实际上就是诺奖得主阿克洛夫所说的“柠檬市场”的故事。一旦有农户引入有效的信号机制，把自家产品与其他产品区别开来，市场就会从混同均衡过渡到分离均衡，市场的蔬菜价格也会随之分层。

分离均衡可能是不稳定的。因为当某些农户释放出品质信号，其他农户也会跟进，消费者再次坠入信息不对称中。此时，信号机制又被弱化，甚至失真，市场再次回归到混同均衡。

如此看来，市场上的信息不对称岂不是无解了？当然不是。小县城有个很大优势，那就是社会网络。各家各户如果认真去攀亲，扯来扯去都能扯上点关系。社会网络的好处当然不是庸俗的理解为拉关系，社会网络本质上也是网络，最重要的功能是信息的传播与甄别。县城消费者虽然不了解农户的种植过程，但了解农户的为人处世，这种信息可轻而易举通过社会网络获取。同时，农户种植蔬菜的相关信息也会被周围邻居获取，邻居可通过社会网络传播出去，处于不同网络节点的消费者，就能接受这些信息。这些信息固然有真有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假信息会被慢慢证伪，农户的真实信息就会在社会网络中积累起来，为消费者判断其行为提供可靠依据。

依据社会网络信息建立长期合作关系，是中国传统乡土社会的关键治理机制。时间足以让社会网络发挥作用，只要人口流动性低，这种作用就非常显著。当社会网络不断传播信息时，信息不对称难题就得以缓解。消费者和农户之间的信任就得以建立，农户的声誉开始形成，市场会渐渐形成稳定的分离均衡。愿意支付溢价的消费者和愿意提供高品质产品的农户之间会长期合作；而贪小便宜的消费者和投机的农户之间就会形成一次性博弈。大家各取所需。

足见，信息不对称并非无解。在流动性强的社会中，规模经济下可以依赖技术进步；流动性弱的社会，缺乏规模经济，可通过社会网络来解决问题。要紧的是我们得去理解和寻找这些有效的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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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news.stcn.com/2018/0717/14390806.shtml